我叫張建華,今年六十三歲,是一名退休的高級工程師。年輕時在國企工作了四十年,兢兢業(yè)業(yè),從技術(shù)員做到了技術(shù)總監(jiān)。退休后,按照工齡和職級,每月能拿到15000元的退休金,在我們這個三線城市已經(jīng)算是相當豐厚的收入了。
我的女兒小雯今年三十五歲,五年前嫁給了王強。王強是個老實巴交的公務(wù)員,在市政府檔案科工作,月薪不到六千。兩人結(jié)婚后貸款買了一套九十平的房子,還有個四歲的兒子小豆豆要養(yǎng),生活壓力著實不小。
小雯從小就是個倔強的孩子,性格有些急躁,但心地善良得讓人心疼。結(jié)婚以后更是把孝順當成了自己的頭等大事,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。每次回家都會像變戲法似的從包里掏出一個信封,里面裝著皺巴巴的鈔票,非要塞給我們。
爸媽,你們養(yǎng)我這么大不容易,現(xiàn)在我有能力了,就應(yīng)該孝敬你們!她每次都會瞪著一雙杏眼,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,不收我的錢就是看不起我,就是不認我這個女兒!
這丫頭從小就是這個脾氣,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小時候為了給我買生日禮物,能把自己的零花錢攢上半年,就為了買一支二十塊錢的鋼筆。
可我心里清楚得很,小雯他們的日子過得有多緊巴。房貸每月要還四千二,孩子上私立幼兒園一個月一千八,再加上日常開銷,兩人的工資幾乎是月光族。她給我們的每一分錢,都是從牙縫里一點點摳出來的。
小家伙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,奶聲奶氣地說:爺爺,媽媽說現(xiàn)在要省錢給爺爺奶奶買好東西。她自己的鞋子都破了個洞,還舍不得買新的呢。
老伴何芳比我小兩歲,是個退休的小學(xué)老師,每月退休金三千多。她性格溫和,但有時候比我還心軟。每當看到女兒省吃儉用,她總是紅著眼圈對我說:老張,小雯她們不容易,咱們真的不應(yīng)該要她的錢。
其實,我心里一直壓著一塊石頭。我見過太多例子,父母條件好的孩子往往缺乏奮斗的動力。我有個同事老王,退休前跟我職級差不多,退休金也不少。他兒子從小就知道家里條件好,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挑三揀四不好好工作,三十多歲了還在家里啃老。老王現(xiàn)在后悔得腸子都青了,逢人就說:早知道這樣,當初就不該讓他知道家里有錢。
但我心里清楚,這還不是我隱瞞的全部原因。有些事情,埋在心里太久了,久到連我自己都快忘記當初為什么要這樣做。
爸,真的只有這么點嗎?小雯的聲音都顫抖了,我還以為你們這個級別,退休金應(yīng)該挺多的呢。怪不得你們平時這么節(jié)省,連個像樣的衣服都舍不得買。
我心里五味雜陳。說實話,我和老伴確實比較節(jié)儉,但那是幾十年養(yǎng)成的習(xí)慣,并不是因為缺錢??墒强粗畠耗请p含著眼淚的眼睛,我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無法開口解釋。
以后你們千萬別硬撐著了,有什么困難就告訴我。小雯緊緊握著我的手,手心都是汗,我和王強商量商量,看能不能每個月給你們補貼一些。就算砸鍋賣鐵,我也不能讓你們受苦。
夠用什么??!小雯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,兩千塊錢現(xiàn)在能干什么?買點菜、交個水電費就沒了。萬一你們生個病怎么辦?你們這個年紀,絕對不能在看病上省錢!
小雯這孩子從小就愛哭,一激動就眼淚汪汪的,但這次的眼淚讓我看得特別心疼。
老伴從廚房匆匆跑出來,手上還沾著洗碗水。她看到女兒哭得梨花帶雨,趕緊過來勸:小雯,別哭了,爸爸說夠用就是夠用,我們現(xiàn)在身體還硬朗著呢。
媽,你們就別騙我了。小雯抽噎著說,我知道你們是不想讓我擔心??墒悄銈兪俏野謰?,我不心疼你們還能心疼誰?
小豆豆在一旁聽著,突然奶聲奶氣地插嘴:媽媽,你別哭了,小豆豆把壓歲錢都給爺爺奶奶,讓他們買好多好多糖吃。
看著女兒和外孫關(guān)切的樣子,我心里的矛盾達到了頂點。一方面,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——女兒懂得感恩,有孝心;另一方面,我又為自己的欺騙感到深深的內(nèi)疚。
小雯臨走時,趁我們不注意,偷偷把一個鼓鼓的信封塞到茶幾下面。等她走后,我打開一看,里面有整整兩千塊錢,還有一張用粉色便簽紙寫的紙條:爸媽,這點錢你們先用著,不夠的話一定要跟我說。女兒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讓你們過得好。愛你們的小雯。
第二天是周一,我照例到小區(qū)門口的早餐攤買包子。老板娘李嫂是個典型的熱心腸,四十來歲,一張嘴就像機關(guān)槍似的。她一看到我就像發(fā)現(xiàn)了新大陸:
喲,張老師!昨天看你女兒回來了,那小姑娘真是越來越漂亮了,還帶著小孫子,一家子其樂融融的。
你女兒可真是個孝順的,我聽樓上的趙大媽說,她每個月都給你們送錢呢。李嫂一邊麻利地裝包子,一邊壓低聲音八卦道,現(xiàn)在像她這樣的年輕人真是鳳毛麟角,大部分都是啃老的主兒。
不過張老師,話說回來,你們也別太節(jié)省了。李嫂忽然一臉認真,身體是本錢,該花的錢還是得花。我看你們平時穿得都挺樸素的,肯定是舍不得給自己買好東西。
那可不行!李嫂擺擺手,現(xiàn)在生活條件好了,老年人也要注重生活質(zhì)量。該吃營養(yǎng)品就吃,該看病就看病,可千萬別硬撐著。
回到家,老伴已經(jīng)把小雯給的錢整整齊齊地擺在茶幾上。她坐在沙發(fā)上發(fā)呆,臉上寫滿了糾結(jié)。
我在她身邊坐下,沉默了很久才說:收著吧。如果不收,她會覺得我們嫌棄她的心意。
可是咱們拿著她的錢,心里真的不踏實啊。老伴嘆了口氣,昨天我仔細看了看她的包,都磨得起毛了,還有她腳上那雙鞋,鞋底都快磨穿了,可她還舍不得換新的。
那你說怎么辦?我也很矛盾,現(xiàn)在突然告訴她我們不缺錢,她會怎么想?會不會覺得我們故意耍她?
接下來的幾天,小雯就像變了個人似的。她幾乎每天都會給我發(fā)微信,問候的內(nèi)容細致得讓人心疼:
爸媽,我在網(wǎng)上查了老年人的營養(yǎng)搭配,你們每天一定要保證一個雞蛋、一杯牛奶,蛋白質(zhì)不能少。
更讓我意外的是,她開始頻繁地往我卡里轉(zhuǎn)賬。先是五百,后來是八百,再后來直接轉(zhuǎn)一千。每次轉(zhuǎn)賬都會配上一句話:爸媽,這點錢你們拿著用,不夠再跟我說。
有一次她甚至在電話里哽咽著說:爸,要不你們搬到我家來住吧?我和王強商量了,可以把書房騰出來給你們。這樣我也能就近照顧你們,你們也不用為生活費發(fā)愁了。
我趕緊勸她:不用不用,我們在這里住得挺好的。再說了,你們小兩口還有孩子,我們?nèi)チ朔炊环奖恪?
王強這孩子打小就老實,是個典型的好男人。他對小雯百依百順,對我們也很孝順。自從小雯告訴他我們的困難后,他比小雯還著急。
那天晚上,王強專門給我打電話,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緊張:爸,聽小雯說您二老現(xiàn)在退休金不太多,我們心里很不安。要不這樣,我們每個月定期給您轉(zhuǎn)一些生活費?
爸,您別跟我客氣。王強的聲音很誠懇,小雯這幾天為了您二老的事都睡不好覺,整天琢磨怎么能幫到你們。我們雖然經(jīng)濟條件不算寬裕,但每個月拿出一千塊錢還是能做到的。
一千塊!對于他們這樣的小家庭來說,一千塊錢幾乎是一周的生活費。我連忙說:小王,你們的心意我們領(lǐng)了,但真的不需要。你們現(xiàn)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小家經(jīng)營好,房貸壓力那么大,還有孩子要養(yǎng)。
爸,您就別推辭了。王強的聲音很堅定,小雯說了,如果您不收我們的錢,她就要搬回去跟您住,24小時照顧您二老。
小王,你聽爸爸的,我耐心地勸道,我們真的不需要你們的錢。你們現(xiàn)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工作,把小豆豆培養(yǎng)成才。
沒有可是,我語氣堅定地打斷他,如果真的有困難,我們會主動開口的。你們現(xiàn)在這樣,反而讓我們心里有壓力。
掛了電話,我跟老伴商量:這樣下去真不是辦法,他們會越來越把我們當成負擔。
沒過兩天,我發(fā)現(xiàn)小區(qū)里的大媽們開始對我們指指點點。我在樓下遛彎的時候,聽到幾個大媽在小聲議論:
可能是為了面子故意裝的吧?,F(xiàn)在的老人都愛面子,寧愿苦自己也不愿意讓別人看不起。
更糟糕的是,這些傳言越傳越離譜。晚上老伴告訴我,樓上的趙大媽專門來敲門:
老何啊,聽說你們現(xiàn)在生活有些緊張?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個鐘點工的活兒?一個小時二十塊,不累的。
第三天下午,王強的父母李建國夫婦突然登門拜訪。李建國是個典型的東北漢子,今年五十八歲,以前跑長途貨運,現(xiàn)在退休在家。他身材魁梧,聲音洪亮,說話直來直去,但為人很實在。他老伴胡桂花是個樸實的農(nóng)村婦女,話不多但心眼特別好。
兩家人的關(guān)系一直很不錯,逢年過節(jié)都會互相走動。李建國雖然文化程度不高,但見多識廣,對人對事看得很準,不好糊弄。
老張,老何,今天天氣不錯,我們本來想邀請你們一起去郊外摘草莓的。李建國一進門就熱情地招呼,但我總覺得他今天的眼神有些異樣。
我們坐下閑聊了一會兒,李建國東拉西扯地說著天氣、孩子的事情,看起來很隨意。但我總覺得他在觀察什么。
我心里一跳,但還是硬著頭皮點了點頭:是啊,退休了嘛,收入比以前少了不少。
李建國皺了皺眉,用那雙經(jīng)驗老道的眼睛盯著我:這不對啊,按理說你們這個級別的,退休金應(yīng)該不少啊。我一個開貨車的都能拿到三千多,你一個高級工程師不可能比我少吧?
這話問得我有些心虛。李建國這人雖然沒讀過什么書,但跑了半輩子車,什么人沒見過,眼睛特別毒。
呵呵,每個單位情況不一樣嘛,我含糊地搪塞,再說了,現(xiàn)在物價高,錢不經(jīng)花。
那你們生活上會不會有什么困難?胡桂花關(guān)切地問,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,你們千萬別客氣。
李建國的目光開始在房間里游移,我看到他的眼睛在茶幾上的高檔鐵觀音、墻上掛著的名家字畫、還有老伴身上那件羊絨開衫上都停留了一下。
就是普通的家常菜,青菜豆腐什么的,簡單得很。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。
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,老伴從廚房端出了她剛燉好的燕窩。那精致的小盅,那誘人的香味,還有那明顯昂貴的賣相,在客廳里格外顯眼。
李建國瞪大眼睛看著那碗燕窩,又看看我,眼中的疑惑更深了。他是個明白人,當然知道燕窩的價格。一個月收入只有兩千的家庭,怎么可能經(jīng)常吃這種東西?
李建國慢慢點了點頭,沒有多說什么,但我能感覺到他心里已經(jīng)有了想法。他接下來的談話變得更加有針對性,時不時會問一些關(guān)于我們生活的細節(jié)問題:
胡桂花倒是沒有察覺這些微妙的變化,還在夸贊:老何真會保養(yǎng),這燕窩燉得真香。我也想學(xué)學(xué),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燕窩?
哪里哪里,就是隨便弄弄。老伴有些不自然地回答,顯然也感受到了氣氛的異樣。
臨走時,李建國拍了拍我的肩膀,語重心長地說:老張,咱們是一家人,有什么困難別硬撐著。不過...他頓了頓,有些事情也不能瞞著孩子們,你說是不是?
李建國夫婦走后,客廳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老伴坐在沙發(fā)上,臉色有些發(fā)白。
是啊,我皺著眉頭,用手揉著太陽穴,燕窩在這個時候端出來,確實太不合適了。
第二天下午,我正在小區(qū)花園里遛彎,碰到了住在我們樓下的老劉。老劉是個退休的處級干部,今年六十五歲,平時我們經(jīng)常一起下棋聊天。他這人有個毛病,就是嘴巴不嚴,特別愛打聽鄰里八卦。
老張,昨天有個東北口音的大漢來找我打聽你的情況。老劉一臉神秘地湊過來,壓低聲音說。
問得可詳細了,老劉眉飛色舞地說,問你的退休金大概有多少,平時生活條件怎么樣,有沒有什么經(jīng)濟困難,身體狀況如何,平時都買些什么東西等等。我覺得奇怪,就多嘴問了句他是誰。
他說是你的親家公,叫李建國。老劉一臉八卦的表情,老張,你們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
我哪知道你不想讓人知道啊,老劉一臉無辜,我就實話實說了唄。我說你退休金挺高的,一個月一萬五左右,生活條件很不錯,經(jīng)常買一些高檔的營養(yǎng)品和保健品。還說你們老兩口身體好,很少生病,就是平時比較低調(diào)。
我還夸你們家條件好呢,老劉繼續(xù)說,說你們家里擺設(shè)都很有品位,老伴保養(yǎng)得也好。那個李建國聽了直點頭,問得可仔細了。
老張,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煩?老劉關(guān)切地問,要不要我?guī)褪裁疵Γ磕莻€李建國看起來挺和氣的,應(yīng)該是真心關(guān)心你們。
回到家,我把這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伴。她聽后臉色煞白,一屁股坐在沙發(fā)上:這下完了,李建國知道了真相,肯定會告訴小王和小雯的。
不行,我覺得我們應(yīng)該主動跟小雯攤牌,老伴急切地說,與其讓她從別人嘴里聽到,不如我們自己說出來。這樣至少還能解釋一下我們的苦衷。
第三天晚上,小雯突然給我打電話,聲音聽起來很不對勁:爸,王強爸爸今天跟我談了一些事情。
他說他最近了解了一下你們的真實情況,小雯的聲音有些顫抖,爸,你的退休金真的只有兩千塊錢嗎?
王強爸爸說,他從鄰居那里打聽到,你的退休金遠遠不止兩千塊。小雯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,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質(zhì)疑,爸,你到底瞞著我什么?
我深吸了一口氣,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:小雯,爸爸沒有瞞著你什么??赡苁抢蟿⑺麄冇涘e了,或者傳話有誤,你不要聽風就是雨。
爸,我最后問你一遍,小雯的聲音帶著哭腔,你的退休金到底有多少?如果你真的有困難,我能承受。但是如果你騙我,我真的會很傷心。
算了,電話里說不清楚,小雯最終說道,我明天請假去你們那里,咱們當面談?wù)?。爸,不管怎樣,你都是我爸爸,但我需要知道真相?
我把電話內(nèi)容告訴了她。她聽后長長地嘆了口氣:紙包不住火,這事早晚要露餡的。我早就說過,瞞著不是辦法。
可是這樣一來,她會怎么看我們?我擔心地說,會不會覺得我們故意耍她,把她當傻子?
第二天上午,小雯果然來了。她的臉色很嚴肅,眼圈紅紅的,顯然一晚上沒睡好。一進門,她就徑直走到客廳,坐在我們對面。
小雯深吸了一口氣,直視著我的眼睛:爸,我最后問你一遍,你的退休金到底有多少?請你誠實地告訴我。
她的眼神很堅定,帶著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。那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女兒,我太了解她的性格了。今天這一關(guān),我是過不去了。
我張了張嘴,想要繼續(xù)堅持之前的說法,但看到女兒那雙充滿期待又充滿失望的眼睛,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。
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開門,發(fā)現(xiàn)門外站著的竟然是李建國。他臉色陰沉,手里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袋,眼神中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嚴肅。
老張,今天叫我一聲哥,我就直話直說了。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袋,你是不是把我們當傻子?
小雯啊,你爸爸可能沒跟你說實話。李建國緩緩打開文件袋,我這里有點東西,你們看看。
我瞪大雙眼,銀行對賬單上15000元的數(shù)字赤裸裸地印在紙上,每一筆進賬都清晰可見,如同一把把利刃直刺我的心臟。
爸...女兒的聲音在顫抖,眼中的信任瞬間崩塌成碎片,這是什么意思?你的退休金是一萬五?
張師傅,月入一萬五,你告訴我們只有兩千?李建國的聲音如寒冰般刺骨,你把我們當什么了?
三十年前那個雨夜的承諾在腦海中閃現(xiàn),妻子臨終前緊握我手時說的話,還有那個我從未告訴任何人的秘密...